——《渊雅堂全集》出版
李洁 胡珍
王芑孙(1755—1818),字念丰,号铁夫,更号惕甫,又号楞伽山人、樗隐老人、老铁等。清江苏省苏州府长洲县人。乾隆五十三年召试举人,累举进士不第。官华亭县教谕、候补国子监典簿。其十世祖为明代弘治、正德间名臣、内阁大学士王鏊。幼聪明好学,屡为学使所推重。有清一代名臣刘墉、彭元瑞等皆赏识拔擢,故其声名在诸生间无人不知。然屡困场屋,乃肆力于诗古文辞,终以辞章之学,尤以其诗文享誉海内,当时已与洪亮吉、孙星衍等大家齐名,为乾嘉时期最重要诗人、学者之一。著有《渊雅堂全集》及《碑版文广例》等。
《渊雅堂全集》为芑孙亲手编定,版本较复杂。嘉庆九年甲子初刻成书,当时仅诗十六卷,文十六卷,另及《诗外集》《文外集》《瑶想词》《读赋卮言》,又附其夫人墨琴《写韵轩小稿》、胞弟翼孙《波余遗稿》。至嘉庆二十年,门人沈慈重刻,作品止于六十岁时。诗增至二十卷,文增至二十六卷,而删去《文外集》。仅刻印百部,俄顷散尽。至嘉庆二十五年,芑孙去世三年,其子嘉祥续刻汇印本,补入六十岁后之作,《诗续稿》《文续稿》各一卷,并将嘉庆二十年本所删《文外集》再次辑入,是为完本。后《续修四库全书》本即采用此本,却删除《写韵轩小稿》与《波余遗稿》。此次整理《渊雅堂全集》,即采用《续修四库全书》本,又据嘉庆甲子本将被删除者补入,亦可谓完本。全书共六十二卷,整理者重新编次,按诗、文、外集编排:《诗外集》二卷、《诗续稿》一卷归入《编年诗稿》二十卷后,为诗集;《文外集》四卷、《文续稿》一卷归入《未定稿》二十六卷后,为文集;《瑶想词》一卷、《读赋卮言》一卷、《写韵轩小稿》二卷、《波余遗稿》四卷,为外集。
《渊雅堂全集》收诗一千六百余首,收文四百余篇。芑孙的诗,语言精练,有的奔放遒劲,有的质朴沉郁,体裁以五、七言近、古体诗歌为主,兼有六言等杂言体;题材包括反映民众疾苦、描写边塞风光、山水记游、怀亲思友,为友人评定诗册、题写书画等。芑孙的文,有赋、序、记、书、传、碑铭、墓表、志铭、状、事略、书事、行实、论、说、铭、箴、砚铭、杂铭、颂、赞、祭文、哀辞、书后、题跋等,各体悉备,严谨而有法度,清新雅洁,篇篇可诵。芑孙的诗文,在其生年,即好评如潮。如铁保曰:“铁夫之为人如其诗,峥嵘傲岸,无一字寄人篱落下;而上下五百年,纵横一万里,自有一种不可磨灭之气。”又如秦瀛曰:“近数十年来,海内士大夫以诗古文名者不过数家,而王君惕甫以诸生拔起东南,虽其一生只为一校官,晚岁杜门,连蹇以殁,而其名横骛一世,光气照人,不可掩抑,世人称之无异辞。”或可为其一生文章道德之大概也。
芑孙交游广阔,其诗文多有与同时期著名文人往来记录,像洪亮吉、张问陶、王宁㷆、吴嵩梁、王昶、吴锡麟、曾燠、詹应甲、何道生、石韞玉、姚鼐等,以及蒙古族诗人法式善、满族诗人铁保,或为之作序为文,或唱和赋诗,或思人怀旧,如《题洪稚存亮吉张船山问陶祭诗图》《岁暮怀人六十四首》《与曾宾谷运使书》《与姚姬传先生书》等,留下了不少可供考证各人生平足迹和评价文学成就的文献资料。
芑孙集中还有大量题写书画的作品,与画师交往也比较密切。交游中有当时著名的宫廷画师缪炳泰,是乾隆五十年之后皇家御用画像师,芑孙为他作《缪舍人小传》,留下其宝贵的生平资料,缪炳泰也为芑孙作《惕甫三十七岁小像》,传风神于笔墨之间;乾隆间名画家改琦,代表作有《红楼梦图咏》五十幅,芑孙为他作《改七芗乍村老屋铭(有序)》,详细介绍改琦的身世经历,改琦亦作过《横云秋兴图》《泖东莲社图》,所绘皆朋友与芑孙一道参与游宴、诗社的情景。芑孙诗文中的相关记载,不但可想见当时文人雅会之盛,亦可以补画史资料。
芑孙长期客于北京,常随府主扈跸至塞外,撰有不少边塞诗作品,其中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为图册《西域图志》作注而写的《西陬牧唱词六十首》。其内容主要涉及《西域图志》第十二至二十三卷之疆域,详细介绍了西域的山川、河流布局,生活于天山南北的回部、准噶尔两部的历史沿革、政治制度、科技文化、风俗民情等,以及历朝统治者在西域的建制与沿革状况,描绘了一幅幅生动活泼的西域人民生活图卷。一共六十首绝句,结构严谨,内容丰富,资料翔实,每首诗后有自注,字数常常超过正文数倍乃至几十倍,考证精审详实,有助于读者准确地解读诗句。张维屏《听松庐诗话》赞曰:“王铁夫有《西陬牧唱词》六十首及自注,叙述西域山川及准回诸部土风夷俗颇详,可与尤西堂《外国竹枝词》、纪文达《乌鲁木齐杂诗》并传。”
芑孙又擅词赋。《瑶想词》收词三十二首,为芑孙唯一词作,是他二十八岁之作,为其消寒之暇的游戏文字。作品少,又仅青年时期偶一为之,是将词视为“诗余”的游戏心态,却也清新可诵,有清词风韵。《读赋卮言》为赋论专著,在清代乃至整个古代赋论体系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。是书分导源、审体、立意、谋篇、造句、小赋、律赋、献赋、试赋、序例、注例、和赋例、韵例、官韵例、押虚字例、总指十六篇,于赋体之流变,赋之作法、体裁、结构、韵律等,皆穷原竟委,为芑孙深造自得之言。
《写韵轩小稿》即其夫人曹贞秀的诗文集。于芑孙而言,贞秀不仅是贤内助,更是能相互诗文酬唱、切磋之红颜知己。贞秀字墨琴,自署写韵轩,安徽休宁人。自幼天资聪颖,归芑孙后,不但主持中馈,而且雅好诗书,尤擅书法,大学士刘墉为其书斋写韵轩题匾,故声名在外,求其书字者日盈门。其情其况,于《写韵轩小稿》有所表露。贞秀在当时闺阁诗人中颇有名声,与当时女诗人席慧文、汪端有唱和。贞秀又长于书法,集中有多篇临帖之后自跋之文,如《跋自临兰亭(十则)》《跋自临砖塔铭(十五则)》《跋自书蜀花蕊夫人宫词(八则)》等,其中不乏从女性角度记述对书法的看法,议论新颖,堪为女性书法史补缺。
《波余遗稿》为其仲弟翼孙的遗诗。翼孙,字以燕,号听夫,襄阳吕堰驿巡检,嘉庆元年于枝江之乱中力战而不屈死。此集除翼孙诗作之外,卷首收录关于翼孙殉难之事的官方文书,既有敕书、上谕,又有奏疏、部议和题、覆以及礼、兵、户三部的咨文,备尽详细,是一份完整的请恤流程公文。卷末又有“杂著”数篇,是翼孙生前所作《吕堰备贼规条》,以及临终所留《临难禀稿》和两封家信,这些文章从守官角度记录了吕堰驿的陷落过程,也可作为清嘉庆年间白莲教起义研究的重要资料,允为可贵。而翼孙之死,尤为芑孙痛心疾首之事,他不仅为翼孙编撰遗诗,还遍请天下士大夫、有文之士,为之或作铭,或作记,或作诗文,以表彰之,欲使其名扬后世。其文其诗,亦编入《波余遗稿》,篇什之多,目不暇接。芑孙以高傲之性情,能折节求人,平生惟此一次。而翼孙以一区区巡检微官,能得如此众多士大夫乃至王公贵戚之吊唁诗文,皆芑孙之力也。
芑孙尝作自赞,有云:“刚峰之刚,乖厓之乖。古有其人,举世非之。字以表德,坦然无疑。”芑孙挚友曾燠有赞曰:“其文能动天子,而为有司之所黜;其行不愧古人,而为时俗之所嫉。或曰:‘君曷少自贬焉?’而君弗屑也。乌乎!此铁夫之所以为铁也。”读懂“乖”“刚”二字者,即读懂芑孙。今芑孙著作《渊雅堂全集》由明代名臣王鏊后裔王义胜先生点校整理,其出版得到了相关领导、专家的支持,列入2016年度国家古籍整理出版专项经费资助项目、江苏省“十三五”重点图书出版规划项目。图书出版后,广获好评。可以说,本书是研究王芑孙的第一手资料,同时也是研究曹贞秀、王翼孙等乾嘉时期诗人、学者及其文学诗歌艺术,乃至清乾嘉时期社会风俗、历史画卷等的第一手资料,极具史料价值和文学价值。